毒鳶似乎回想了一陣，開口問道：“你怎麽知道的？”

“猜的。”齊夙挑著那縷頭發轉身看向西邊的山坡，那裏便是掛有黑色東西的大樹所在。

夜風呼嘯而過，一股臭味兒也慢慢飄散開來，許昭昭一把捂住鼻子，不滿道：“什麽東西死了，好臭！”

齊夙微微扇了扇鼻子，一只空著的手伸進許昭昭袖子裏摸出一個小瓷瓶，那裏面裝著的東西帶有奇香，至於來自何處齊夙倒是不知道。

將那東西倒出抹在鼻尖，齊夙看著毫無動靜的毒鳶，目露了然之色。

“你們至於嗎？”毒鳶見兩個人都看著她，後知後覺的嗅了嗅，仍沒有什麽動靜。

許昭昭緊緊捏著齊夙的衣袖，幹巴巴的笑著：“齊夙，我突然一點也不想知道她們是怎麽練功的了。”

齊夙道：“我估摸著是已經知道了。”

“你們兩個打什麽啞謎？”毒鳶被兩人看的有些奇怪，抖了抖手裏的竹竿準備繼續往前走。

“等等！先去看看那樹上掛的是什麽。”兩人忍著漸漸濃郁的屍臭往上風處走，走了好一會兒才避開那熏人的臭味兒。

然而不等靠近，許昭昭便一把抓緊了齊夙不讓他往前走：“齊夙！那是，那是骨頭，好多碎骨頭。”

得許昭昭的確認，齊夙攬了她攜著往前走，三人挑了塊較為突出的山壁走了過去，將那樹上所懸之物看了個清楚。

那樹上掛著的黑色東西，不是別的，正是被包在黑色鬥篷裏的森森白骨。

又或許可以換個說法，那裏面包著的是被鳥雀啄食完了血肉的骨架，從山壁上往下看，地上零零散散的掉著大大小小的骨頭。

“這是誰掛上去的？”許昭昭想必比兩人看的更加清楚，她的眼睛從樹上掃到樹下。

這些骨架被一根繩子吊著脖頸，掛成了一排，從地上的落骨來看，這屍體少說也掛了半月有餘。

“嘔……”許昭昭突然出聲將齊夙嚇了一跳，毒鳶則下意識的去捏她的手腕，卻毫無意外的捏到了冷冰冰的劍柄。

“齊夙……那些屍體，好惡心，腸子都被扯了出來，還曬幹了掛著，好惡心！”她一邊說著惡心，一邊為齊夙說明情況。

毒鳶看著她，伸手拍了拍她的背。

見她無礙，齊夙再次將目光放在那些骨架上，細細記著。

毒鳶看他盯著看，不解道：“這能看出來什麽？”

齊夙道：“掛在這裏的時間，以及男女。”

“嘁。”對於齊夙說的話，毒鳶只笑了一聲便沒再問，齊夙轉身看著她道：“你笑什麽？”

毒鳶用竹竿戳了戳最近的骨架，看那骨架蕩了蕩，道：“這些東西最多只掛了十日，有這些畜生在，死三天就能剔幹凈肉。”

“然後呢？”她的話倒是提醒了齊夙，這裏的位置恰好是個向陽區，並未樹木並不茂盛，鳥雀又多，變成這副模樣，的確會很快。

毒鳶道：“骨架這麽大，男人的骨架！並且，好像體型還差不多，這些人應該是出自一個地方。”

齊夙不免驚訝道：“你也懂仵作之業？”

毒鳶白了他一眼，隨意道：“在西夷，人死了就是死了，要仵作驗屍幹什麽。”

她說的極為隨意，對待生死的漠視讓齊夙不由得顰眉。

“在西夷，對於強者而言，屍體是他們最為熟悉的東西。”她的竹竿又敲了敲骨架，將僅剩的一條腿骨打落在地，摔在地上的骨頭發出不大不小的動靜，使得那層薄薄的落葉發出細碎的聲響，幾條花蛇扭著身子離開盤踞的地方。

見許昭昭轉了身過來，她輕笑道：“族長一路走來坐上現在的位置，他腳下的枯骨是我們所有人都望塵莫及的。”

許昭昭的臉色瞬間變得刷白，一雙圓溜溜的杏眼驚恐的瞪大。

見她這幅模樣，毒鳶似乎很滿意，她與許昭昭擦肩而過，心情甚好。

齊夙也不明白毒鳶為何此時要嚇許昭昭，但她對林追笑的評價，卻是與江湖上的傳聞不謀而合。

傳聞，每一任的西夷族長都是踏著森森白骨鋪成的路走進地獄，再從地獄走回來。

這個過程有多殘忍，江湖上說法不一，也正是因此，西夷從來沒有外人敢踏入其中，西夷的人也無人敢靠近。

又走了好一段路，許昭昭才小聲道：“齊夙，林追笑他……是不是真的很可怕……我師兄他……”

齊夙道：“應當不會有什麽，你看見的林追笑是什麽樣子，他應該就是什麽樣子了。”

親身體驗過林追笑殺意的齊夙其實沒有他說的那樣輕松，那雙毫無感情的眼睛，以及必殺之勢都讓事後的齊夙感覺到寒意。

那一次如非林追笑認出了他，或許他就命喪其手下了。

月上中天之時，三人已經快要到達山頂了，不同於山下的草木茂盛，山頂有些光禿禿的，各色石頭隨意堆積，大大小小的裂紋縱橫交錯。

三人從山下爬上一塊巨石時，毒鳶突然轉身比了噤聲的手勢，同時閃身一滾將人藏在一塊石頭後面。

齊夙也沒多發楞，手臂一攬圈過許昭昭滾到石頭後面，細細聽著周圍的動靜。

山頂有風，並且風還不小，但是三人還是聽見了腳步聲，厚而硬的鞋底踩過碎石子，發出“咯咯噔”的聲響，並且越來越近。

連同腳步聲一同靠近的，還有鐵器敲打在石頭上的聲音，“當啷當啷”個沒完。

不知情況如何，三人誰都沒有動，只等著那腳步聲慢慢遠去。

聽到聲音遠了些，許昭昭動了動，小聲道：“齊夙……”

齊夙擡手掩住她的嘴，緩緩搖頭。

那腳步聲似乎去而覆返了，正慢慢變大，並且朝著三人藏身處走了過來。

“咚”的一聲響起，一塊拳頭大的石頭落在齊夙藏身的石頭上，順勢滾落到齊夙身上。

“嗯？什麽個情況！怎麽沒有動靜？”

一道疑惑的聲音響起，齊夙不由得緊張起來，聽腳步聲只有一個人，但樹上掛的那些屍體顯然不是一個人能夠辦到的，若是貿然出去，打草驚蛇是小，若是被困於此多少有些危險。

又是一聲石子砸在上方的石子響起，齊夙看準時機將腿一抖使得那石子掉落下去。

“嗯？怎麽還兩聲動靜？”

另一邊，毒鳶險些瞪死齊夙，她的手指比劃了一個掐死的手勢，齊夙倒是不知她是想掐死誰。

一陣風呼嘯吹過，山頂的灰平地而起，霎時呈現飛沙走石之勢，齊夙微微瞇上眼睛，用袖子掩住許昭昭的臉。

“呸呸呸！讓爺吃了滿嘴的灰塵！今個兒還真是邪乎！噫，冷嗖嗖的，還是回去算了！”

來人自己絮絮叨叨說了幾句，自己便快步離開了，那腳步聲再次遠去，卻沒了“當啷”聲。

直到人真的走遠了，齊夙才松開許昭昭讓她爬起來，順勢將自己拉起來。

毒鳶快步走來，出聲道：“這裏怎麽會有人啊？”

齊夙道：“你問我？”

毒鳶道：“他的口音是你們大齊人的聲音，我當然問你了。”

齊夙一時語噎，仔細想了想，那人說話的口音的確是大齊的人，不過大齊的人怎麽會出現在這裏？

他回答不了毒鳶，因此便看了看周圍，踏上剛剛那人離開的路。

許昭昭跟上他，小聲道：“齊夙，還要走嗎？太危險了。”

齊夙回望了一眼不再動的毒鳶，嘆了口氣道：“我自己下去看看，來都來了，這山鬼是人是鬼，總得見一見。”

言罷，他便小心的往山下走，許昭昭放心不下他，自然跟著一起下去，毒鳶恨恨的咬了咬牙，撿起竹竿跟了上去。

翻過這處山，底下便是天人隔的山谷，兩處山脈交疊之下，這山谷常年不見天日，故而霧氣繚繞的甚為濃厚。

也或許是齊夙來的時候比較巧，從山頂往下看，霧氣倒是沒那麽重，模模糊糊的也能看見半山腰的景象。

上山容易，下去倒是費力不少，尤其是這一邊因為不見天日，生的多是些低矮的樹木，樹下的石頭也大多生著濕滑的苔蘚。

三人小心翼翼的走著，走了沒多遠便是氣喘籲籲，因怕被人發現，故而許昭昭連劍都不敢拿出來照明。

好不容易走到一處平緩之地，毒鳶用竹竿輕輕敲打周圍，撒了一把藥粉在地上：“暫且在這裏歇息吧，離天亮還有一個時辰，這邊不見光亮或許要亮的晚一些。”

兩人摸索著走過去，發現這地方是一個很淺的山洞，三人躲在裏面都不怎麽寬敞。但還算不錯，洞口有幾塊石頭和樹藤遮擋，倒是不怎麽擔心會被人發現。

許昭昭坐在地上看了看齊夙沒有什麽表情的臉，小心翼翼的靠過去，見他仍沒有動靜，又將手放在他腿上。

齊夙微微偏頭看她，道：“要睡一會兒？”

許昭昭點點頭，齊夙便將伸手解了外袍遞給了毒鳶，在兩人有些不可置信的目光裏伸手將許昭昭攬在懷裏道：“睡吧，我守著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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